断肠（十四）
林奚死后，一切依她所言，丧事从简，葬于琅琊山后的海棠林中，等多年后，萧平旌来寻她。
入殓那日，林清野替她穿上嫁衣，陪着她的还有一方小长命锁，长命百岁，长命百岁，还是不能。
自林奚死后，无一人敢上前劝奉萧平旌。
棺木入土，立碑掩土。众人也未曾散，萧平旌蹲下身，看着石碑，眼底死寂，只是看着，后来伸出手来，摩挲着冰冷石碑。上面有些，林奚的名字，真冷。
后来，萧平旌问林清野，她愿意去哪里？
是回金陵还是琅琊阁？
林清野只是说她这一生是姑姑给的，如今姑姑走了，她再把姑姑走过的路再走一遍，把姑姑看过的景色再看一遍。待近日之事结束后，她便下山。
林清野回房后，萧昭曦在回廊处劫住了她，小姑娘从林奚死后，再没哭过，还得披麻戴孝，无论是谁，看着都心疼的紧。
林清野只是淡淡的回道：
“多谢太子殿下费心了。”
萧昭曦直言：“你我何须如此，等过了近日，你和我回金陵去吧。”
“不必了，我自有去处。更何况我一孤女，何来福气让太子殿下挂念。”林清野见林奚这一生与萧平旌痴缠一生，再见萧昭曦，心中亦是不平。
萧平旌自林奚下葬之后，便日日提酒醉倒海棠花，每日皆是萧昭曦和萧策扶着他回屋，朝中事务不可耽搁，萧昭曦同着萧策不得不下了山，下山前去找林清野，还是，不见。
萧策收拾好一切，在山石前等他，见他垂头出来，问道：
“还是没能见到？”
“是啊，面都没见着。”
萧策见萧昭曦的确是打不起精神，好言提醒道：“大概是，关心则乱吧。”
小丫头的确是老成，但对着昭曦，还是意气用事。
萧昭曦记得那日他和萧策回金陵之后，每日虽有消息传来，但萧平旌还是待足了一个月才下山，期间若朝中大臣不是知道陛下好好的待在琅琊山上，估计又是一起事端。也是从那以后，他也只能从蔺九和萧策他们的口中知道林清野去了哪里游玩，又去了哪里行医。
日子一日一日过去，朝中大小事务都堆在了他身上，虽有萧策分担，但还是每日忙得分身乏术，萧平旌自林奚去世以后，仿佛被抽去所有惦念，除了重要事务，全权推给了他，萧昭曦怕哪日他父皇吊死在正乾殿里，日日下朝后，全把折子聚着跑他父皇跟前批阅。
后来，还是他父皇不堪其烦，找人把他撵到殿外，他才放心。
偶尔去几次萧策府上，路过济风堂，却再也看不见林清野，前些日子听说她去了大愉，就连他束发正冠礼她都没出现，也是小没良心。
他就静静的等着，他在朝堂，她在山野，他不信她没有出现的那一日，待她出现，他必不放手。
萧策冷眼旁观着这几人，少时，初见林奚姑姑是在琅琊山上，他自出生起，从未见过那样温柔的女子，不似母亲，便心生亲近之意，后来母亲说，姑姑是他出生见到的第一个人，他能出生也对亏了姑姑，从此，他的心底最柔软的地方除了娘亲，也住进了姑姑。母亲还说，姑姑会嫁给他的二叔，进他萧家的门，成为他的二婶。
萧策那时还问母亲，那姑姑到底是姑姑还是二婶？姑姑还会疼策儿吗？
娘亲抱着还小的大，笑着说道“疼啊，姑姑变成二婶还是会疼策儿的。”
后来，二叔下了山，姑姑也下了山，从那时起，他便再未见过姑姑。就算他的二叔成了帝王，他也被封了王。
一直到二十七岁，他也从未娶妻，母亲逼着他，问他究竟要什么样的女子？就算是天仙，他母亲和皇叔也能找来，他只是淡淡的说了句，若是姑姑那样的呢？
母亲听此言，一时间如雷击，再也说不出话来，从那日后，她再也没逼着我，毕竟求之不得的，她劝不动的，还有我的好舅舅，荀大统领。
再到后来，母亲死后，姑姑回了金陵，那是我自幼时分别第一次见姑姑，我变了，二叔变了谁都变了，姑姑却还是那幅样子，是我心底温柔的样子。
我在姑姑府上遇见一个小姑娘，刚开始我以为她会和姑姑很像，越熟悉才发现，她其实不一样啊。
姑姑只能有一个，她不是。
我见过昭曦看她的眼神，和当年二叔看姑姑的眼神一样，那时我便知道了，他们二人必定有一番牵扯，只是我只能祝他们好运了，我的好弟弟，命人毁了宫里所有的百锦鞋又能如何，她还是不曾肯回来，只是徒增自己的烦恼罢了。
林奚去世的第八年，萧昭曦早已能掌握朝堂，世家平衡之术，帝王之行更胜他的父辈祖辈。萧平旌又上了山看林奚，又是多日不现于朝堂，众臣早已熟悉，这几年间，梁帝每年春日都会上琅琊山上住上一个月，谁都不带，后来，他们渐渐的熟悉了。
前几日，萧平旌下了山，去了一趟往日的济风堂，看了看当年林奚住处的海棠，都已经败了，济风堂自林奚死后便迁了址，旧处只留着一人看守，那人，萧平旌认得，是当年他还是长林二公子时经常打趣他的那个。他，也老了。
如今，昭曦也大了，不用他操心，清野听说也很好，策儿虽还不肯立正妃，还是立了个侧妃，长得倒是有三分像林奚。像他请安时，他一个晃神，以为林奚在自己面前，定睛一看，才知道是看错了，他是越发的想林奚了。
回正乾殿后，想起那年在林奚书房里看到的药方，断肠之毒，他觉得，他是时候去见林奚了，反正这些日子他身体也不好，时好时坏，遂叫人来，配了断肠。
寻了个月华如水的夜晚，留了诏书，服下断肠，去见林奚了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