恰似

佛系更文,存稿中。

断肠(十三)

      冬去春来,三月花开,二月二十六是林清野十五岁的生日,林奚替她办了行笄礼,她二人本就不是爱慕浮华之人,也是亲友聚齐行古礼,吉言小姑娘长大了,那日萧策与萧昭曦因身份贵重且皆未嫁娶便没有出现,但还是送来了贺礼,尤其是萧昭曦送了两份,一份明面上的贺礼,一份私下派人悄悄送来。

      林清野那日打开一瞧,是一双百锦的鞋子,颜色清素,坠着玉石,细细一想,那日她与他初见,他也是因为一双百锦的鞋子被她落了面子,今日还是得用一双鞋子来挽回?

      听闻最近他也忙极,前日还在朝堂上当着陛下的面因粮田之事怒斥群臣,众人瞧了骗太子又偷瞥陛下和作壁上观的齐王,心中是有了定数,陛下,这是在给太子试刀了,就不知是谁倒霉成了开刃见血的那人。

      三月三上巳,秋鸢在上月嫁人了,自然是不会拉着她去春嬉,她与萧昭曦认识整一年了,那日乔装打扮的太子殿下被她当众人面奚落这事,怕是在他那儿过不去了。

       真真是小心眼。

       林清野想着呢,萧昭曦却是来寻她,说是今日得空,带她去郊外去玩玩,前几日林清野与林奚便在收拾东西了,林清野不懂林奚这次为何收拾的那么仔细,往日出门不是如此啊。

      怕是要上山住许久的缘故吧?

     一像现在的萧昭曦可不若年前,鲜少有得空来找她的时候,出去玩便出去一日吧,因此回了林奚,便与他出门了。

      林奚听到萧昭曦约林清野上巳春嬉之事,苦笑不已,难道她与萧平旌这段散了的缘分要圆在这两个孩子身上?

     萧昭曦对着林清野小心翼翼赔罪又暗暗讨好的样子,可不是当年的萧平旌吗?

     明明身份贵重无比,却在小女儿面前不知所措。清野这丫头与自己不同,若是得善缘,自己也不会多加干预。

      不聋不哑不做家翁。

      那日上巳而归,林奚便说起上琅琊山之事,不久二人便带人携物上了琅琊阁。

      自林清野初见蔺九,才知天下方有如此惊才绝艳之人,琅琊山终年云雾缭绕,搁在一身白衣的琅琊弟子身上是应景的不能再应景。

      林奚与林清野住在了当年林奚的住处,纵使山下沧海桑田,这儿还是一如当年,刚来时,蔺九夫人日日便陪着林奚聊天,林清野称她九夫人,她发现九夫人被蔺九保护的是真好,再反观姑姑,也是无话。

      萧平旌得了消息,便直接把春猎交给萧昭曦处理,自己一人带着仆从上了琅琊阁,太子独自全权受理主持春猎,的确是立威大好时机。

     琅琊山上多是草木,尤其如今是春日,蔺九种下的桃花艳色正浓。不知是不是林清野的错觉,自从上了琅琊阁,林奚发呆的时间是越来越久,每日也是渐渐的懈怠不愿动,仿佛被人抽去了生意。

      那日,琅琊山上上来一人,她见到时,那人正背对着她站得远远的与蔺九说话,面对着她的蔺九见她,便唤她至身前,她至近一看,蔺九让她称呼萧伯父,她见那人与萧昭曦八分像,心下也明了,这人怕是当今圣上。

      世人皆认为济风堂和琅琊阁不过世俗所在,殊不知她被林奚收养以来,见了多少顶级权贵。

      她欠身请完安便退下了,蔺九与萧平旌在她身后看她远去。

     “这便是林奚收养的那个孩子,这些年也多亏就这孩子陪着林奚。”蔺九叹声出言。

        “很好的一个孩子,在山下这孩子怕是与昭曦有点缘分,林奚教出来的孩子怎么会不好。”萧平旌看着林清野消失在拐角飘起时的一方衣脚,似乎与当年林奚离开时的景象重叠,这孩子与昭曦不知可不可得善终,他心里终究还是没有底。小辈的事情,让他们自己谋划去吧。

      “我也与你实话说了吧,林奚这次身体怕是撑不下去了,这才愿意上山与你在同一处。”蔺九试探之下,还是说出口。

       其实萧平旌在去年秋日与病中的林奚相见心中就有了答案,聪慧果断如林奚,又怎会无缘无故见他,这次琅琊山,林奚是下不了了。

       林清野不知陛下上山为何,但姑姑突然就晕倒,情急之下林清野替姑姑探了脉,才发现姑姑这脉象早就是油尽灯枯,多年的毒素早就耗干了姑姑的内里,不知道她是用了什么法子才撑到如今。

     林奚晕倒的消息已经派人传至前堂了,当众人赶到,渐渐苏醒的林奚正抚着哭倒在床榻前的林清野的头,眉眼带笑却又苍白无力。

      萧平旌渐渐走至床前,默默蹲下,一如多年前那样,守着他的小姑娘,林奚吃力撑起,眼中莹莹,萧平旌只觉得若是她病重才换得这样温柔的模样,不如她还是以那副冷情冷意的样子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好好活下去。

      九夫人上前扶起林清野,递上帕子,林清野见林奚与萧平旌二人如此,想起姑姑之前所说,她与那旧约之人,终究没能相守,如今看来,那人便是当今陛下了。

      想来,便也明了。若是如此,那萧策与萧昭曦称呼姑姑,的确是应当。

       便随着众人退下了,与此同时,蔺九放了信鸽,急诏萧策和萧昭曦二人上山。

      山下二人收到林奚病重的消息,直接将所有政务交于岳将军和荀统领看顾,一时间,朝中陛下,太子和齐王殿下竟都不在。朝臣想起前些日子萧昭曦大刀阔斧的样子,更加小心行事了哪还敢作乱找事。

      林奚靠着萧平旌的肩,似有似无的说着话,萧平旌也是握着她的手,不愿放开。

      二人就是这么一坐,便是一个下午,天色渐晚,蔺九进屋点了蜡烛,只见林奚偎着萧平旌浅浅的睡着了,萧平旌一动,眼皮抬了一下,又被惊醒了,林奚看了点着的蜡烛,只是说了句“何当共剪西窗烛,却话巴山夜雨时。如今,这琅琊山却没有夜雨。”

      蔺九轻轻退下,到屋外见众人都在外屋守着,便让众人散了,明日早起探候吧,说完便唤了林清野去山前候客厅中,说是今晚有人会连夜上琅琊山,林清野可在此守着。

      正如蔺九所说,萧策与萧昭曦二人果然是半夜上的琅琊山,他二人自得到消息,把事情安排停当,一刻没敢停顿。

      此刻屋中,  幽幽烛火,印着二人影子,萧平旌静静说道。

      “这些年一直想见你,却又不得见,如今见了,却又怕以后再也见不得你,只要你在,总能见到的。”萧平旌顺着林奚的发鬓,细细的说。

      “平旌,那一年,其实我想回来找你,只是后来你娶了妻。”林奚终究将半生的离别说出,她一步步远离他,又一步步走近,走的异常痛苦而艰难。

      “哪一年?”萧平旌已是忍不住泪水,是他娶言婉仪那年吗?他登基七年,后宫空置,又有人传出策儿和他并无血缘关系的消息,一帮大臣以血死谏,他不得不纳了言家女儿。

      他遍寻林奚而不得,他已是不能。

       想到此,只叹:悠悠苍天,何薄如此!

       林奚让萧平旌开她妆台旁的箱子,萧平旌照做,打开箱子却见箱中压着一方红色嫁衣,那衣脚花纹像极他那件,却只是可惜他未曾带上那件喜服。

     捧着那叠喜服,见着素衣的林奚倚在床头,萧平旌想起多年前,他娶言婉仪时,并不曾拜过天地,因着当时他被朝臣死谏,就连喜服也只是随意挑了件红色的龙袍,并不是特制,而言婉仪也是自正门抬进正阳宫罢了。

      他将衣服携至林奚床头,林奚却仿佛不曾听见他的哭泣,抚着布料,与萧平旌道,“我走后让清野替我穿上。”

     林奚是想不穿殓衣而走,而是穿着这一生都没有机会穿过的嫁衣。嫁衣下藏的是此生不得如意的流离,是一颗不曾诉尽的痴心。

     林奚手腕抬起,像是要抓住萧平旌,萧平旌才发现林奚手背青筋毕露,下颌尖削。

     林奚嗓音嘶哑,虚浮无力“生老病死作为医家而言,本是常态,我早已看破,如今膝下唯有清野一人,望陛下多加看护,不负林奚今日用心良苦,”

      “我这一生本该勘破情事,却又沉溺于此,后来违背母命与你许下白头,却又执意远离,还不能断了羁绊,林奚这一生,误人误己。”

     

     “林奚,我……”不待萧平旌开口,林奚伸手示意萧平旌不必多言。

“平旌,我困了,天亮叫我,记得叫我啊。”林奚似是撑不住,沉沉睡去。

      萧平旌就势搂着她,一双手描着林奚眉眼,生怕,下一刻再也不见她,也不敢熄了火烛,得上天宽慰,偷来这一夜,萧平旌从未想过,会有这样一日。

      他送走了大哥,送走了父王,后来又送走了大嫂,世间所亲所爱之人皆一一离他远去,如今,毕生挚爱也要离开人世,他就算坐拥天下,也不能做什么,只能紧紧抓的她的手。

      天还未明,火烛烧了一夜也尽了。

      林奚早早醒来,看见萧平旌一双熬的通红的双眼,轻轻触上还是不曾说话,就当是离开前放纵一回吧。

      林奚笑着问,“昨日忘了问你,你在让蔺九在后山种了那么多海棠干什么?蔺九可不像你这么傻。”

     “我想,等你哪一日累了回到琅琊山上,见漫山海棠,若能得你一丝欢喜,我也是极开心的。”萧平旌做了那么多年帝王在林奚面前,也还是依着她喜好来。

       “那等我走了以后,把我葬在那儿,看着每年春日花开,补上这些年没能见到的景色。”

      “让孩子们进来吧,她们怕是等得急了。”林奚开口道。

       林清野,萧策,萧昭曦等人进门之后,不敢哭也只是远远的不敢上前,怕扰了林奚一丝安宁。

      林清野终究是慢慢挪步上前,拉着林奚的手。

      “你是个好孩子,只是姑姑再也不能陪你了,是琅琊阁还是济风堂,还是其他地方,阿清,以后的路得你自己走下去了。”林奚仿佛以一种急促的状态在消耗着生命,却还是笑着对屋里的每一个人。

      萧平旌一直都知道林奚爱着苍生,他能得的也只是私心那一份,他也满意了。可仅仅是这份私心,却占据了林奚遇见他以后的余生半生鲜活,半生消弭求解脱,再不能跳出这段残缘。

       林清野只能头抵住头塌,再也抬不起,她终究是要亲手送这个没有血缘却至亲至爱的人离开,她带她离开江南林家冰冷的家庙,到了如此繁华的世间,是她教会她试着去接受爱,学会爱,如今,这个人,也要走了。

       林奚急喘着,想要说着什么,却天旋地转起来,像是回到幼时母亲还在时,她日日侍药,她努力清醒,却又见到病床上的母亲,絮絮的对她说着王府荣华,将门凄苦。她只能着急的答应她,却又想着,萧平旌呢,萧平旌在哪里呢?

       萧平旌见林奚双眼无神,两手虚空的抓着,忙上前握住林奚的手,口中直唤林奚。

      一阵忙乱后,林奚安静下来,看向萧平旌的眼神一片清明,林奚挽起唇角,露出一道微笑,与萧平旌手指缠绕,就这么紧紧的握着,拉着萧平旌至唇前,靠着萧平旌的耳朵,缓缓的说着:

     “下辈子,我见你,必不瞒你。”

      萧平旌听此,心间已是荒凉一片“好,下辈子,我也必定认出你。”

       林奚听萧平旌说完,手腕垂下,滑落在身旁,双眼紧闭,眼角有泪落下。

       是萧平旌的。

      萧平旌闭上眼,将林奚搂在怀中,仿佛用了此生的力气,像是要把林奚揉进骨血里,嘴里絮絮不清的说着什么,却再也没有回应他。

      那个他许愿期望平安喜乐的女孩,还是,离他远去了。

     须臾间天地落魄,金乌跌落。

     愿将来世间相遇,仍是少年时。

     只是,今生再无将来。

    

    

     

     

     

     

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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